哈里-凯恩:百炼成钢(下)【世界杯人物】

一纸调令,将凯恩年少成名的梦想撕了个粉碎——他被租借了。

尽管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人事调整,但凯恩还是感到无比失落,那是一种成年人无法再次理解的情绪,可对于一个18岁的年轻人来说,比起死亡,他们更害怕平庸。

新球队莱顿东方距离白鹿巷只有5.2公里,虽然几乎是同时间建队,但他们完全不能与热刺相提并论,106年的队史中,莱顿东方大多数时候都在降级边缘挣扎,从英乙到英丙,甚至从英丙到英丁,建队100年后,他们才终于杀入英甲。

竞赛室球场的第一场比赛,凯恩便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落入凡尘,那是一种物理性的落差感,看台人声鼎沸、但并非为主队助威打气,大部分话语不堪入耳、含妈量惊人,球队表现稍有不佳,便会招致球迷们的疯狂报复,水瓶、石头和啤酒罐如雨点般向场内打来,比赛难以继续,裁判只能吹停比赛,但不甘寂寞的球迷仍没有罢休,他们三三两两的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冷光烟火,红色烟幕瞬间淹没了疯狂的人群,他们引吭高歌,放肆狂欢,那是凯恩从未见过的,在此之前,他没想过足球居然还有如此粗粝的一面。

比起凯恩的惊讶,队友们则显得很麻木,比起刚才的疯狂场面,大家更愿意聊一些现实的问题,球队仍深陷降级区,他们却无法上场比赛,老大哥们满脸愁容地跟18岁的凯恩说,“如果球队降级,我们的薪水就会立马减半,甚至被裁掉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
从那一刻起,凯恩对足球有了新的理解,原来“足球”和“职业足球”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,前者可以是爱好,但后者却是营生,从爱好到工作,需要跨过一道天堑的距离,叶公好龙者,注定无法到达彼岸,你必须成为球队最好的十一分之一才行。

麦克格列什是一名在英甲征战多年的老将,生涯572场比赛,共取得216粒进球,是莱顿东方的主力前锋,是他第一个注意到了凯恩的与众不同,他不像同龄人一样只注重脚法和射术,而忽视那些更为宏观的东西,比如阅读比赛的能力,这种能力恰恰是年轻人最缺乏的。

“当我们和助理教练在外面聊天时,他会静静地听我们说话,他向我们征求意见了吗?没有,每次租借,哈里都会从队友身上带走一些东西”,回忆当年,麦克格里什笑道,“如果不向其他人学习,你就不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球员。”

凯恩渴望回到英超建功立业,但他并不盲目,他希望自己每一步走过的路都算数,因此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提升自己上,通过汲取前辈经验建立认知,再通过刻苦训练将所学融会贯通……

客场对阵哈德斯菲尔德的比赛中,第二次正式出战的凯恩在比赛临近尾声时打入一颗头球,那是他的第一粒客场进球,这给了他极大的自信,因为哈德斯菲尔德是公认的魔鬼主场,此后凯恩渐渐找到了职业比赛的感觉,开始渐入佳境。

莱顿东方的一年里,凯恩共出战18场比赛,打入5球,大部分时间都是替补登场,虽然表现不甚亮眼,但却引起了米尔沃尔主教练肯尼-杰克特的注意,在莱顿东方遗憾结束2011-12赛季以后,他们就主动联系了时任热刺助理教练蒂姆-舍伍德,希望租借凯恩。

热刺起初是犹豫的,因为两队关系向来不和,米尔沃尔的球风也以凶悍著称,从球员到球迷概莫如是,舍伍德担心那样的环境不利于凯恩的成长,但时任主教练哈里-雷德克纳普却力排众议,坚持让凯恩前往米尔沃尔。

“我看到很多球员都被‘冻结’了,他们无法应对这里的压力,不管你曾经是谁,来到米尔沃尔,你就是个无名小卒”,职业生涯总共吃到10张红牌和85张黄牌的硬汉后卫阿兰-邓恩这样说道。

一年后,凯恩赢得了米尔沃尔队内年度最佳球员,曾经无比讨厌热刺的他们,如今却爱上了这个来自托特纳姆的小子,赛季的最后一个月,米尔沃尔取得了对赫尔、莱斯特和伊普斯维奇的关键胜利,打出了一波五连胜,以后来居上的状态火速蹿升,离开了降级区,这一切,都要归功于凯恩当赛季的出色表现。

主教练杰克特希望在下赛季继续租借凯恩,以延续球队的势头,但最终未果,因为凯恩有了新的目标,这是他的一贯作风,“他非常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情,他有自己的短期目标,而且他很快就会放弃这些目标”,米尔沃尔的队友安迪-基奥这样说道。

凯恩坚信自己属于英超,但深知自己需要用表现说话,因此他即便身处英冠,也没有丧失斗志,终于,在米尔沃尔打出高光赛季后,凯恩被召回热刺,后来才知道,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多少因果关系。

彼时,正在备战欧联杯的热刺急缺人手,因此球队召回了凯恩,尽管他在预选赛打入一球,但回到英超,凯恩依然得不到任何上场机会……最后,他又被租借出去,这回的目的地是诺维奇城。

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,青年时代的颠沛是常事,但人毕竟不是机器,一而再的下放,一般人难免会出现懈怠情绪,不过,凯恩却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,反而投入了更多精力去提升自己的球技。

“有很多次,当我们收餐以后,哈里才进来吃午饭”,一位队内营养师说,“好几次他都错过了午餐,只好去旁边的赛百味买三明治”。

队友们都觉得这小子有点努力过头了,殊不知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,努力是最好的抗焦虑药,尽管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,但起码能让自己保持状态,不胡思乱想,就这样,半个月后,凯恩遭遇了跖骨骨折。

人们常拿体育故事来励志,强调努力终究会有回报,可对职业运动员来讲,一入斯门,便如同在狭窄的盘山小道走夜路,你不得不鼓起勇气走下去,但相比成功,你更有可能一脚踩空。

夜以继日的苦练并未让他大放异彩,运气没有站在凯恩这边,仅仅效力两场比赛,他便被迫返回热刺接受手术,再次回到诺维奇,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,距离当初承诺的租借期限还有一个月,伤愈复出后的他只登场一次,便被召回母队。

事情没有到此为止,完全康复以后,凯恩来到莱斯特城,开启了第四段租借之旅,他一如既往的努力,可总是捞不到任何上场机会,因为算上凯恩,球队已经有5个前锋了,不能上场让凯恩极其郁闷,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继续从事职业足球。

自己不能上场征战,球队也屡吃败仗,在2:1输给一支同城弱旅后,19岁的凯恩终于爆发了,他在更衣室大发雷霆,大声呵斥队友们没有好胜心,尽管他当时只是一个租借球员。

更衣室里的队友们吓了一跳,但没人质疑他,因为球队正处于降级区边缘,之前他们已经连续输了5场,这次更是输给了一支本赛季还一场没赢的球队,“当时哈里还年轻,被租借,但他讨厌这样,他站在更衣室前,告诉人们这是不可接受的,这需要勇气”,前队友马丁-瓦格霍恩这样说道,“那时候你就知道他讨厌失败。”

尽管如此,在之后的日子里,凯恩大多数时间仍坐在替补席,目睹球队以极其遗憾的方式输掉了晋级英超的关键一战,门将本已经扑出了点球,却被对方后卫在门前补射绝杀,那一刻,凯恩正和杰米-瓦尔迪并肩坐在替补席,这一幕也被媒体抓拍下来,日后成为了球迷调侃莱斯特城的经典会议材料。

“我不想再走了”,凯恩的语气很坚定,尽管对面是新上任的主教练博阿斯。

2013年,哈里-雷德克纳普正式下课,葡萄牙人博阿斯接过了热刺教鞭,与凯恩的第一次见面,他直言目前有很多俱乐部对凯恩有兴趣,而且都是英超球队,但凯恩拒绝了,“我会向你证明我可以在这支球队首发,你也许不同意这一点,这没问题,但我确实不想走了,我想在热刺踢球”。

博阿斯听后一脸疑惑,但最终还是答应了,那个赛季,凯恩终于结束了颠沛的租借生活,但仍然无法上场比赛,热刺前锋线人才济济,更何况他们刚从瓦伦西亚签来了明星中锋罗伯托-索尔达多,有谁还会注意一个本土出身的20岁小子呢?

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人们的想象,2013年底,博阿斯又下课了,蒂姆-舍伍德接手了热刺,这位热刺名宿几乎是看着凯恩长大的,当凯恩在莱顿东方崭露头角时,他就向时任主教练雷德克纳普建议将凯恩召回;当凯恩决定被租借到死敌米尔沃尔时,他也向管理层表示过那里可能会不利于年轻人的发展;当凯恩在诺维奇遭遇跖骨骨折时,第一个到更衣室里看望的人正是舍伍德,见证了凯恩的成长,他比谁都明白这个年轻人的实力……于是,2014年4月7日,凯恩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英超首发,此时,距离他的21岁生日还有三个月,距离他的英超首秀已过去三年。

第一场首发,他就取得了进球,一周后对阵西布朗维奇,他再次取得进球,舍伍德一点都不感到惊讶,“让哈利首发,一点也不像是在赌博,说实话,他早就可以首发了”,舍伍德说,“他比索尔达多的表现更好,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泰迪-谢林汉姆和阿兰-希勒,相信我,他们曾是我的队友”。

一年后,舍伍德也下课了,接替他的是阿根廷人毛里西奥-波切蒂诺,不过凯恩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,他就是波帅最喜欢的那类球员,勤奋、好学、谦虚……极强的可塑性让这位新人教练敢于在他身上大胆下注,他被迅速提到首发阵容,2014-15赛季,凯恩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绽放。

首轮对阵西汉姆联即送出制胜助攻,随后的欧联杯,他几乎每回合都有进球,10月小组赛对阵阿斯特拉斯特里波利斯的比赛中,凯恩更是上演了职业生涯第一个帽子戏法,人们开始注意这个来自清福德的小子,2014年11月2日,在替补登场打进关键一球、帮助球队2:1战胜阿斯顿维拉以后,凯恩便一发不可收拾……

他连续三场取得进球,15年元旦,凯恩梅开二度、并赢得点球,帮助球队5:3力克领头羊切尔西,一月末更是送出制胜助攻,助球队挺进联赛杯决赛,并赢得了当月的英超最佳球员,2月,球队主动送上了一份为期五年半的新合同,凯恩欣然应允。

就在签约的五天后,凯恩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北伦敦德比,在球员通道系鞋带时,他想起了11岁对阵阿森纳少年队时的那个下午,每场比赛前,他都会回忆自己在那场比赛里进球的样子,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年,但这段记忆每次都会给他无穷的动力,支撑着他走到今天。

比赛开始后,场面一如既往的焦灼,尽管球队很想拿下这场德比,但主场作战的热刺,上半场还是让阿森纳先下一城……

十年心事苦,惟为复恩仇,那天的白鹿巷,注定是属于凯恩的舞台,自12年前被阿森纳放弃以后,他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,他要用漂亮的进球证明,曾经被他们放弃的肥仔,其实是一块难得的璞玉。

下半场,凯恩火力全开,先是门前冷静矢射扳平比分,随后,又在比赛行将结束时打入一颗头球,球速并不快,但角度很刁,那一刻,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,“86分钟时那个制胜球,是我在比赛前根本脑补不出来的,那是个头球——大概是我职业生涯里进过最好的头球——当球飞入球网的时候,我的内心无比澎湃,那是从未有过的”,凯恩回忆道。

2:1,热刺击败老对手,赢下同城德比,两个进球,都来自那个阿森纳曾经放弃的孩子,凯恩开始期待明天体育版的头条,他微笑着走向看台,向所有球迷鼓掌致意,不觉间,已经绕场一周,这里曾是他的起点,未来,他仍将从这里出发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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